九九年，签售会还没有后世流行的易拉宝展架和迎宾海报。
书店找了一张实木书桌放在店中，头顶悬挂印有《可可西里》作者签售会字样的横幅，就算是现场了。
也没有伸缩隔离带，排队一半靠自觉，一半靠工作人员维持秩序。
罗兰通知放人进来，读者们一窝蜂围过来，热浪也就涌了过来。
风扇开到最大，风力还是捉襟见肘，罗兰很快给周立几人买了冰镇矿泉水。
“周老师，你要是热就先喝点矿泉。”
周立喝了一口，没敢喝太多，她怕跑厕所让外面的人等：“今天多少度？”
具体的罗兰也不清楚，反正盛夏的天气就是：“三十几度吧。”
周立又问：“我记得咱们的安排是早上签到十二点去吃饭，下午两点继续，签到四点半？”
罗兰点头：“周老师记得清楚。”
周立再问：“你看现在排队的人，签到中午十二点能签完吗？”
罗兰下意识地瞄了一眼，然后麻溜摇头：“肯定签不完，后面还一直在来人。”
这话一出口，罗兰也意识到这安排有问题了，小心翼翼地道：“咱们中午吃饭，就让他们等吗？”
实在怪不得罗兰，签售会的时间是李刚安排的。
也不能完全怪李刚。
作为《萌芽》的编辑，李刚不是没有办签售会的经验。
按照惯例，时间通常安排在下午，时长两到三个小时。
考虑到《可可西里》的热销，只签下午两个小时不够，所以才特意增加了上午的时间。
但在李刚看来，上午的时间就是个陪衬，来的人不多，签完了正常吃饭，主力还是签下午。
所以李刚上午没安排媒体记者采访，就是想等着下午人多，比肩继踵的盛况拍出照片来才好看。
李刚没想到上午人就比肩继踵了，究其原因，还是《可可西里》的热销，超过了此前已知的所有作品。
王朔在同年三月上市的《你看上去很美》，定价二十，迄今为止的销售额二百万，放在以往是当之无愧的全年销售冠军，现在却已经被《可可西里》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这样，你先请店里的工作人员维持一下秩序，让来要亲签的人别再一长溜地排到店外去晒太阳，顺着走廊排成蛇形，不用拉警示带，找一些板凳，顺着队伍摆上，大家边排边能轮流坐下歇歇。然后你去买冰镇的矿泉水，不要自己搬，让店老板推车送过来，给大家都发。”
“都发？”
“排队的挨个发。”
周立这都是做核酸积累宝贵经验，罗兰立刻惊为天验，当即按着周立说的法子去办了。
蔺秀秀带着蒋乙嘉和蒋子川也表示：“我们去帮忙。”
蒋子川跟着蔺秀秀和蒋乙嘉逆着人潮向外走，虽然他们刚才就是从外面进来的，虽然等待签售的长队已经见过一次了，但再次看见，蒋子川还是忍不住感慨：“人好多。”
蒋乙嘉也是点头：“真的好多人。”
“这么多人，都是为了参加周立姐姐的小说签售来的。”
说着，蒋子川下意识地回头。
长长的队列已经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变得蜿蜒，在周立和蒋子川之间形成了一堵人墙。蒋子川这一回头，并不能看见周立的全貌，只能透过人墙的间隙，看见周立露出老旧的实木桌的上半身。
瘦高个，大眼睛，双眼皮，一张犹带稚气的瓜子脸，已经能瞧出美人胚子。
被那么多人簇拥着，表情从容，眼神从容，丝毫不见慌乱。
蒋子川看着，忽然在敬佩之余，生出些失落来。
蒋子川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失落，他形容不出来，姑且叫作莫名的失落。
直到很多年之后，蒋子川才明白这莫名的失落叫作——年少的时候不能遇到太惊艳的人。
周立开始专心签名，冷不防一句话跟打开的扉页一起递过来：“你的书写得不错。”
周立循声抬头：“韩哥哥。”
跟周立一起参加复赛的少年点头：“嗯，快签吧，我还要赶回去参加下午的补习。”
“补什么？”周立下意识地问。
“英语和数学。”
周立恍惚想起韩寒的文化课成绩是不好，后来因为实在太差干脆退学，高中都没毕业。
而高中肄业，靠着版税稿费获得潇潇洒洒恰好是韩寒身上对抗应试教育最重要的标签。
当下周立忙签好名字，把书递回去：“那你好好学习。”
“嗯。”少年接过书，点着头很快离开了。
时间来到十二点，排队的队列还很长，周立自然不能把他们丢在这里，于是签售继续。
一个二十出头的女生将手中的《可可西里》递给周立，面颊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周，周老师，我听见工作人员这么见你，我也就这么叫你了，你不介意吧？”
周立摇头：“不介意。”
女生的眼睛更亮，面颊更红了：“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周立一本正经地道：“关于感情问题，我全部建议分手。”
“啊？”女生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道，“不是感情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女生赶紧回收了一下被周立打断的思绪：“我是想问，如果我去了可可西里，遇到藏羚羊，它很可爱，并且表示很想让我摸它，我能摸摸它吗？”
周立再次摇头：“这边建议你给它一个大逼斗，让它知道社会的险恶。”
女生惊了：“大，大逼斗？”
“是这样的，”周立更加一本正经地道，“我们主打的就是一个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罗兰也惊了。
她去买面包了，周立决定中午不休息，所以她去买面包给周立垫吧垫吧。回来正听见周立建议读者给藏羚羊大逼斗，顿时惊呆了：“周老师，你稍微正常一点。”
周立抱住脑袋，做出被摄取了智慧的样子：“我不发疯我说什么？”
幸好罗兰熟读《可可西里》，当即祭出原文：“周老师不是那个意思，她就是说，不要让藏羚羊觉得人类很友善，会让盗猎分子有可乘之机。”
女生受到了太强烈的冲击，表情懵懵懂懂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