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星远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又简单问了问她的工作。因为时间已近深夜，他们没有聊太多，就互道晚安。
黎星远躺在床上，回忆着昨天下午去看母亲时的情景。
也不知道是周日晚上就开始酝酿，还是周一下午的临时起意，总之他在周一下午，改期了原定的会议，放了一会议室人的鸽子，跑去看自己的母亲。
他记着周晴的话，在路边的花店里买了一束花。买得很随意，店员推荐了康乃馨，他当即就买了。
下车的时候，他随手拿上了车里的一本书，他是抱着多陪陪母亲的心思去的，既然他们没什么话题好说，那么一起坐一会儿也未尝不可。
到了疗养院，见了母亲。母亲依然穿衣化妆一丝不苟，但是他觉得她看上去有些疲惫，没有往日的精神。
“你来了。”她说。
“我给您买了一束花。”黎星远说，随手把花插到门口柜子上的花瓶里。那花瓶是装饰用的，估计从来也没有插过花。
母亲的脸上有一丝惊讶，又好像有些惊喜，但这神色很快就消失了，她的表情变得柔和：“谢谢。”
黎星远在椅子上坐下来。
他的母亲、安女士问他：“怎么突然来了。”
“没什么事，就是想来看看您。”
安女士问：“最近公司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难处理的事？”
“没有。”黎星远沉默一刻，说：“华中市场总监，我准备把他换了。”
“这人能力还可以，就是野心有些大，笼络起来不容易。如果对你有二心，及时换掉也是可以的。”
黎星远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他们说了一阵公司的事情，居然谈得很平和。在公司磨练了这么久，也吃过几个暗亏，黎星远越发理解母亲的眼光。
要执掌这样一个大企业，母亲自然有母亲的手段和魄力。
但是聊到黎星远的个人问题，就有些聊不下去。
“小远，医生跟你说了我的问题了吧。”
母亲就是这样要强，从来不肯说自己的病，总是以“问题”二字代替，仿佛这只是个问题，早晚都会解决。
“赵医生跟我说过了。”
“不管怎么样吧，我这也算顺心如意地过了一辈子，也没什么遗憾了，但是小远，我还是希望能看到你过得好好的。”
黎星远点点头。
“你应该找个和你门当户对的，这样还能有共同语言。你现在找的那个，那是什么出身？小门小户的，连个小家碧玉都算不上，无父无母的孩子，将来别说给你的助力了，只会给你添麻烦。”
安女士停下了，一口气说这么多，她有些中气不足。
黎星远转过头去。他想起周晴的话：“你妈妈也觉得她在对你好，但是你不喜欢。”
但是，她也是在对我好。
他起身为母亲倒了一杯水过来。母亲接过来喝了一口，看看他，叹口气。
“你有你的看法，但妈妈毕竟比你多活这么多年。”
“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大的错事，就是嫁给了你父亲，但是我很庆幸能有你这么个儿子。我是以过来人的身份劝你，一定要找个和你的地位、见识一致的，不然的话，最后只会有数不尽的争执。”
黎星远坐下，拿起自己带来的书。
母亲看着他，叹了一口气。
她最后说：“算了，你喜欢就好。等你将来后悔了，我怕是也听不到你说了。”
她看向窗外，下午的阳光给满地荒凉的花园涂满了金色，看起来很暖和。
她问自己的儿子：“外面天气怎么样啊？”
“还是挺冷的，风有些大。”
“我中午出去晒了晒太阳，确实还是很冷。我这身体还是有些受不了。”
母亲还是变了，她以前从来不示弱的。
“你平时也要多穿些，记得照顾自己，生病了可怎么办。”母亲又说。
她絮絮叨叨说了黎星远一些小时候的事。
“你小时候身体不好，所以我才让你多锻炼，你看你现在长这么高，是不是那时我让你运动才这样。”
“那时候最怕你生病了，尤其是感冒，你一咳嗽就是一晚上，总是好不了。那时的晚上，我心里不知多煎熬。”
母亲变了，变得爱回忆往事了。没生病之前她总是做计划、提要求，现在居然很少提了。黎星远心里想。
黎星远一直坐到日薄西山，才起身告辞，他带的书已经翻过半本。
母亲嘱咐他说：“你自己要保重身体，好好吃饭，你太瘦了。”
黎星远点点头：“妈，你不用太操心我，我挺好的。”
他正要出门，母亲起身送他。她仿佛注意到了门口柜子上的花，对他说：“我对有些花的花粉过敏，以后不用带花过来了。”她又补充一句：“我不是不喜欢。”
见黎星远有意把花拿走，她又说：“这个还好，放着吧。”
黎星远就放下了伸向花的手：“那我走了。”
母亲送他到门口。她最后说：“下次来，帮我带些书过来，这边的书我都翻完了。”
不管怎么样，这是个好的开始，他想。起码没有了之前的针锋相对，能够这样平和地和母亲说上一阵子话，这是原来没有想到的。
沃尔沃在路上平稳地飞驰。黎星远看到后视镜里的夕阳，它已经没有了多少温度，但是很柔和，让人想起母亲最后的眼神。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
他收回了思绪，在无边的暗夜里坐起身来，摸到床边的手机，点亮屏幕，屏幕的光有些刺眼，他眯了一会眼才能看清楚。
他打开微信，给周晴发了一句：“我妈不是不喜欢花。”
又加了一句：“谢谢你。”
他放下手机，带着难得的舒畅，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