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枚棋子，一黑一白。
轻得只用一只手便能托起来，几乎感受不到它们的重量。
然而无论是致命的威压，还是狂乱的雷电，都为之一静。
两枚棋子离开了秦柿柿的掌心，轻柔地漂浮了起来。
“……”
秦柿柿忽然发现，自己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不，应该还在，但同时又进入到了一个全新的维度，全新的空间。
沸反盈天的战场消失不见了，身边的锤子和陵光剑也都不见了。除了她，除了在她面前安静漂浮着的黑白棋子，就只有对面的全一。
……这到底，是一股怎样的力量。
竟然连天道也要俯首称臣，听从安排。
秦柿柿心下骇然，默默地想着。
不知道对面的全一作何感想，会不会比她更为镇定自若一些。无论如何，至少双方表面上都非常镇定，注视着彼此，注视着漂浮于他们二者中间的那两枚棋子。
一道意念，凭空出现于他们的脑海之中。
无需言传，他们就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秦柿柿立即向那两枚棋子伸出手。
然而不等她触及到自己想要的棋子，黑色的那一枚骤然飞向远离她的方向。
“老朽拥有世界树，乃天道之主，又是你师门尊长，按礼数，自当由老朽先手。”
言罢，那枚黑子依然落入全一手中。
全一伸出两根枯枝般的手指，轻巧又熟稔地捏住这枚棋子，轻轻向上一指。
黑棋离开他的指尖，向上漂浮。
秦柿柿和全一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去，目光追随那枚棋子。
随着棋子向上，他们也看到了，在他们头顶的并不是天穹，而是一片棋盘。
那是上天的棋盘，那棋盘就是天。
这是，天对道的考验。
只有赢了这一场，你的道才是值得的。
否则，你将永远留在这里，面对自己残破的道，备受煎熬，永世愧悔。
……黑子继续向上漂浮，很快就要碰到棋盘了。
咔哒，落子。
这一瞬，棋盘上出现了十数枚黑色的棋子，星罗于这棋盘之上，散如点点繁星，连起来的又仿佛一条隐匿的大龙，随便再添几个子便能翱翔九天，整体的布局极为巧妙，一看便知必然出自圣手。
稍有自知之明的人，恐怕立刻便弃子投降了，方为明智之举。
秦柿柿朝那白子伸出手。
然而，当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白子的那一瞬，全一忽然朝她这边打来一道攻击。
并不是攻击秦柿柿的。这空间玄奥神秘，禁止任何棋手间的彼此攻击，不然的话全一早就将秦柿柿挫骨扬灰了。
可是，虽然这空间冥冥中的律令禁止攻击对手，否则将施以惩罚，但对攻击其他事物的行为却没有明确的禁止规定。
所以全一的那道攻击就这样落在了白子身上。
秦柿柿明明马上就要拿到属于自己的棋子了。
可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属于她的那枚棋子在她面前爆裂，碎成齑粉。
“哈哈哈……”
苍老的笑声散发出朽木般的臭气，能听得出十分畅快了。
很快，双方都感觉到冥冥中有什么东西敲击了一下他们的神经，这是在提醒他们，属于白棋的时间过了，又轮到黑棋落子了。
全一没有做任何动作，只是心念动了动。
很快，十数枚黑色的棋子又出现在了棋盘上，几乎占据了所有有利地形。
棋盘上还空白的区域被切割得支离破碎，即使此时再反击恐怕也无力回天——更何况，黑棋的对手，根本连棋子也没有。
“放弃吧，夭夭。”
全一温和道。
“太极鱼的对弈，于你而言，只是一条死路。”
“这可不只是一场对弈那么简单。”
“这是道的对弈。”
“夭夭，你扪心自问，如你这般黄口小儿，怎能懂得何为道，何为对错。”
“你根本没有你自己的道，又如何与老朽抗衡。”
全一轻叹一声，仿佛上了岁数的老者，看着执迷不悟的小辈频撞南墙，既心痛又不理解，但无论小辈们都做了什么，他始终会对小辈们抱有一份宽容的爱，愿意再多费一些口舌，将他们引向他所认为的正道。
“认输吧，夭夭。”
“老朽一向欣赏你，一定会尽全力将你带离这个空间，回归正常的世界。”
“待老朽成就大道，老朽座下大弟子的位置，一定是你的。”
枯枝般的手向秦柿柿伸来，张开的手掌像极了花瓣已经烂干净了，只剩下几道细细的纤维，和一个流着脓的花托。
气味腐烂，却同时又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勾人的甜腻。
秦柿柿不为所动。
她根本没往全一那边瞅一眼，甚至连那味儿都没闻到。
无他，实在是全一身上老人味儿太重了，早把她鼻子熏瞎了。
秦柿柿从袖扣中取出一只短剑，毫不犹豫地割开自己的食指。
鲜血立刻从指尖涌出，形成一个个莹润的血珠，没有往下流，而是向上飞起，飞向棋盘。
啪嗒啪嗒，血珠打在棋盘上。
听着竟像玉珠坠落，嘈嘈切切，分外悦耳。
棋盘上的一个个位置也被血珠占据，代替了白子，为少女闯出一条路。
接着又轮到黑棋了。
如法炮制的十数枚棋子站到了棋盘上，堵住血棋呼吸的气口，封住血棋逃生的道路，一步一步，将血棋的生路蚕食殆尽，扼住血棋的喉咙。
一股窒息感也堵住了秦柿柿的喉咙。
“你要输了。”
正如全一所言。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秦柿柿身体晃了晃。
她不想当着敌人的面倒下，于是干脆盘腿坐下来，闭目调息。
耳边是嘲笑声，是落子声，是被她充做棋子的血珠破裂，鲜血无意义地在棋盘上横流的声音。
而她岿然不动，面容恬静，安详自在。
“我承认，仅凭我一人之力，我赢不过你。”
她泰然开口，说出自对弈开始第一句话。
“但……我要告诉你。”
“世界非你我一人之世界。”
“每一个生灵，都有权利，拥有属于自己的未来。”
这话听得全一笑了。
“可笑。”
“凡夫俗子又怎懂得大道之理。”
它们只配做被牧的牛羊。
全一刚想再教育几句，但那一身红衣，满身战痕的少女，于此刻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神中没有疲惫，没有挫败，甚至都没有一定要战胜谁的燥气。
心清目明，波澜不起。
大道圆融，就在此刻。
一枚小小的光点，从她身上轻柔地飞起。
真的是很小，连萤火之光都谈不上，微如草芥，手指轻轻一捻便没了。
但又有一枚光点，柳絮般飘起。
又一枚。又一枚。
千千万万光点，那样的明亮，比得上日出前的天光，可以结束黑暗的黎明。
来自少女，却并不属于少女，而是属于千千万万的生灵，千千万万颗热烈跳动的心。
“嘶……”
全一倒吸凉气。
“不！”
“停下！这是在作弊！”
全一惊声尖叫，那点老神在在的逼格全都丢了。
但这是徒劳无功的。
那些光点落向棋盘，像雪落向大地，像繁星重新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