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欣的尸体被抬回客栈时,双目瞪得滚圆,目光兀自透着凶狠。
她活着的时候嚣张跋扈,死后依然自带气场,想来下了黄泉,也是个凶狠的恶鬼。
在她的额头上,贴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后山,阿恨。
字迹很工整,像是生怕别人认不出。
上百名青城弟子全都围了过来,一个个面色铁青,相比墨欣的死,那张字条更加触动他们的神经,这是赤果果的挑衅。
议论声嘈杂纷乱,客栈内前所未有的热闹。
有弟子义愤填膺:“我青城派乃吴国修仙界三巨头之一,堂堂大师姐被杀,这口气岂能忍?直接去后山,杀了阿恨报仇。”
也有弟子幸灾乐祸,口上不说心里嘀咕:“让你平日里占着师父宠爱,颐指气使,现在遇到了狠人,活该一死。”
有弟子比较理性:“大师姐白日里满大街喊着要找那个叫阿恨的,两人到底有什么恩怨,还是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说。”
而感情用事的弟子则不赞成了:“管他什么恩怨,先杀了那个叫阿恨的再说,青城派的名头不能被我辈辱没了。”
而一切的始作俑者珍珠,默默站在角落里,眼角噙着泪水,吭都不吭一声。
开玩笑,她那档子破事要是被师兄弟们知晓了,自己岂不成了整个师门的笑柄,哪里还有脸见人!
“别吵了!”一声厉喝打断了众人的议论。
一众弟子目光上移,看向蹲在二楼栏杆上的一名怪人。
此人细眼大鼻,相貌普通,却生有异相,四肢颀长,臂长过膝。
他一直蹲在栏杆上,栏杆是圆的,甚是光滑,他竟没有掉下来。
怪人正是青城派三代弟子的大师兄田忠,也就是阿恨追查的龙三。
田忠飞身而下,看了眼字条,心当即抖了一下。
阿恨的厉害,他是见识过的。在他眼里,青城派上下,除非掌门亲至,否则就无人能与其一较高低了。
他撕下字条,一边命人去置办棺材,一边检查起墨欣的尸体。
结果不出所料,除了脖颈被生生捏断,全身上下,没有一丝伤痕。也就是说,是一击致命的。
田忠表情木然,看不出喜悲来。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的脸从来都没有表情,无论发生什么大事,也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皆是如此。
这副木然的表情就像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
他缓缓抬头,生冷地道:“这个阿恨,是位高手,八成是久不出山的老怪物假扮的。面对此等强敌,我等决不能意气用事,还是等师门长辈归来,再做打算吧。”
“老怪物又如何?放眼整个吴国修仙界,青城派怕过谁?”
“任他名满江湖的前辈高人,惹上了青城派,也要让他付出血的代价。”
……
田忠刚开口,便遭遇了一片反驳声。
他心中暗骂:“真是初生牛犊不畏虎,连对手是什么样的人物都不清楚,就在夜郎自大。”
他假装皱眉思索,沉吟着道:“掌门临行前,百般嘱咐,中原修仙界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此来天狼镇,一旦吴国三宗门聚齐,便一同跨过沙漠,前往镇龙城。天狼镇上遇到的散修,只要稍有名气,尽可能招揽麾下。”
“什么?此事就这般了了?大师姐的仇不报了?”当即有人呼喊出声。
田忠扫了人群一眼,人群又安静下来。
他唤道:“常师弟。”
“常春在。”一名矮小瘦弱的少年站了出来,乖巧地答应。
田忠下达命令:“你去打探一下,墨欣白日里在镇上到底做了什么,是怎么与人结怨的,又如何遭了毒手。”
少年连连答应,一溜烟跑了出去。
不大一会,棺材买了回来。田忠亲自动手,将墨欣抱进了棺材。
做完这一切,他便回到了二楼的栏杆上。
弟子们安静了片刻,又议论起来。议论声由小到大,渐渐地演变成激烈的辩驳、愤怒的争吵。
而田忠,蹲坐在栏杆上,始终表情木然,将一切看在眼里,又似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没听见。
突然,他想到一事,霍然起身,抬起嗓门喊道:“人都在吗?有没有弟子私自行动了?”
……
圆月高悬,阿恨立在山顶,修长的身姿配上朦胧夜色里浓黑如墨的老树,仿佛一幅淡雅的山水画。
他的袖子一抖一抖,似藏着什么小动物。
“哗啦啦……”
一阵流水声自袖中传出,流水声忽强忽弱,忽而似泉水叮咚,忽而似山洪咆哮,每一声都截然不同,似在传达什么暗号。
阿恨轻轻地抚上袖口,温柔得像在抚摸情人的脸颊。
他柔声道:“水儿,我知道你饿了,等忙完这一阵,就去给你找吃的。”
袖子又抖了几下,似在表达不满。
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太能吃了,我都被你吃穷了。”
一阵风吹过,阿恨神色一动,俯视山脚,目中射出两行实质的银芒。
月色下,一排身影飞掠而至,看身形,甚是矫健,逆风而行,却没发出一丝声响。
“来了八名青城弟子,还有一人隐在暗处。”阿恨目光一扫,看得分明。
“看来青城派还没有下定决心攻打过来,来的只是意气用事的愣头青。”他眼珠一转,已将事情经过猜了个七七八八。
八道身影在山腰停了下来,逗留在树冠上,低声商讨起来。
为首的一名弟子身形纤细,看起来病恹恹的。
他拍着胸脯道:“诸位师弟,那个阿恨,我在散修营地见过,就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田师兄不肯替墨欣师姐出头,原因无外乎,他是山崖子一脉的,而我等与墨欣师姐是山魅子一脉的,他当自己是外人,对大师姐的死不放在心上。”
“他不管此事,我们必须得管,否则我们一脉,在一众同门中还如何抬头立足?”
“我祁连担保,这一战,定能斩下恶贼阿恨的人头,凯旋而归。”
此人看起来病弱,却有几分血性,一番话说下来,几名师弟皆是点头应是。
“还在商量对策,真够糊涂的,行动之前都不过过脑子。”阿恨撇撇嘴,将对方的情况又给猜了出来。
他仰天长啸,啸声直上云霄,山腰八人闻声,当即停止了讨论,飞掠至山顶。
阿恨转目看去,一行人身着清一色的洁白长袍,袖口绣着一个“青”字,当是青城弟子无疑。
看模样,这八人很是青涩,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未经世事”四个大字。
至于他们的眼神与表情,则完全一致,一个个凶神恶煞,如同择人而噬的野兽。
“你就是阿恨?”祁连喝道。
“不错,”阿恨答,有意无意地踏上一块青石,居高临下地俯视对方,完全没将他放在眼里。
“是你杀了墨欣师姐?”祁连双目血红,咬牙切齿。
“不错,”阿恨答,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贼子,拿命来吧。”祁连拔出长剑,手腕一抖,一缕剑芒升起。
而其他弟子更是二话不说,不假思索地跟着拔剑。
在他们眼里,谁敢招惹青城派,直接杀了了事,多说一句都是废话。
这是他们的一贯作风。
阿恨目光清冷:“你们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杀你们大师姐?”
“为什么?”祁连真就停下了手上动作,瞪大了双眼质问。
他对这件事也颇感奇怪,墨欣与阿恨两个不相关的人,究竟是怎么牵连到一起的?
“因为她杀了十名手无寸铁的百姓。”阿恨表情凝重,神色悲戚。
回想起百姓遇害的情景,他的心还在痛,痛恨自己没有早点出手杀了墨欣。
“几个凡人而已,杀便杀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为凡人出头,杀我青城弟子,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祁连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阿恨目中陡然射出两缕寒芒,透着凌冽的杀意。
祁连只觉眼前人影一晃,“啪”的一声,脸上已挨了一记耳光。
这一巴掌极重,他被扇得摔倒在地,半边脸颊浮肿,眼前更是直冒金星,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晕死过去。
这一巴掌也极快,就连站在他身后的一众师弟们,也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
祁连又痛又怒,摇了摇脑袋,清醒了一些,抬眼看去,阿恨正站在青石上,衣袂飘飘,好似动手打人的根本不是他。
他一跃起身,暴喝道:“恶贼,尔敢!”手上掐诀,长剑飞上头顶,微微震颤,自剑刃剥离出三道雪亮的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