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渐渐出现了修士的身影。有人行色匆匆,从上空一掠而过,也有的漫步而行,似在享受战争爆发前的最后时光。
一对小情侣,女修挽着情郎的手臂,呢喃低语着,自阿恨身畔走过。
一对父子走到了广场正中央。父亲身材高大,神情严肃,儿子年纪尚小,大约十二三岁光景,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然后将目光落在了阿恨身上,可能被阿恨的一身蓝裳给吸引了。
三名中年修士立在广场边缘的一块巨石上,或蹲或站,在讨论着什么,时不时抬手指向一个方向。
一名老婆婆从天而降,落到广场的另一头,手上拎着个花篮。花篮绽放着淡淡的灵光,显然是件法器。老婆婆从花篮中取出一个蒲团,摆在地上,盘膝打坐,然后又从花篮里取出了一样又一样点心,慢慢地嚼着。看样子,心态还很年轻。
忽然,广场中央的少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爹,爹,你怎么了?”
阿恨一惊,飞窜而来,只见那父亲胸口被鲜血染红,倒地不起,而少年趴在他身上,哭得泪眼婆娑。
阿恨探了探其鼻息,已经断气了。又解开其衣襟,查看了下胸口,伤口窄而狭长,是剑伤。
凶手出手干脆利落,一剑刺中心脉,绝了生机。
因为涉及一桩命案,阿恨进行得小心翼翼,在解开死者衣襟时,指间缭绕着一缕真气,不让自己沾上血。
这时候,广场上的其他人也纷纷围了过来,眼见这一幕,皆是唏嘘不已。
阿恨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叹息道:“别哭了,你爹已经走了。”
少年一听,哭得更大声了,呼天号地的。
阿恨一声呵斥:“起来,你爹走了,你就要像个男子汉,为他找出凶手报仇,而不是没用地趴在他身上哭。”
少年身子一颤,真就止住了哭声,用手背抹着眼泪站了起来。
“说说,刚才发生了什么?是谁刺杀了你爹?”
阿恨赞许地看着他。这孩子就像一张白纸,可以写上任何内容,如果写的人足够用心,大可能成为一篇千古奇文。
少年哽咽着道:“没有人,我没看见有人刺杀爹。”
阿恨奇道:“那你爹是自杀的?”
少年慌忙摇头:“不会的,爹说带我去镇龙城斩妖除魔,守卫中原,干一番大事业,他是不会抛下我不管的。”
阿恨点了点头,深以为然,一个千里迢迢赶来天狼镇、誓要为人妖大战出一份力的汉子,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自杀?
但是,青天白日的,旁边除了这对父子,就没旁人,人是怎么死的?
当然,也有法器可以远距离伤敌,比如弓箭,但他是被一剑刺死的。
也有剑术高超之辈,挥手一剑,剑光能飞出数十丈远依旧威力不减,但那样的一剑,声势浩大,在场之人,不可能毫无察觉。
也就是说,这一剑是在近距离悄无声息地刺出的。
这就有点奇怪了,凶手藏在哪里?还是说来了个来无影去无踪的透明人?
“你将刚才的情形仔仔细细地说与我听,任何一点细节都不要遗漏。”
阿恨投了个鼓励的眼神,希望在少年的话中发现蛛丝马迹,毕竟孩子还小,说不定就有关键线索被他忽略了。
许是失了父亲,受到的打击太大,身边又只有阿恨跟他说话,所以少年将阿恨当成了主心骨。
他一边抹泪,一边说道:“刚才,我要爹给我买新衣裳,爹说银两不够。我又要吃点心,他就有些不耐烦了。”
听到这里,阿恨不由得瞧了瞧自己身上的长袍,老婆婆也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花篮里的点心,心中都在感叹:散修的日子真是苦啊,连件新衣裳,连点心,都舍不得买。
少年接着道:“然后,爹问我昨日教我的一招寸劲掌法学会了没有,我故意气他,说没学会。他就摆出了练武的架势,演示给我看。他刚抬起手臂,我眼前就有血光一闪,然后爹就没了。”
少年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照着阿恨说的做,到现在都没再哭泣。
阿恨盯着他,目光闪烁不定,心中隐隐抓住了什么。他目光一转,一一瞧过周围的人,道:“凶手就藏在我们中间。”
听闻此言,在场之人皆是一怔,各自用怀疑的目光审视着其他人。
三名中年人对视一眼,轻声道:“有危险,撤。”
说着,他们便欲转身离去。
这时,手挽着情郎的胳膊的女修开口了:“瞧这小弟弟,多可怜啊,没了父亲,无依无靠的。大家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让这位热心的大兄弟把凶手找出来。只要自己心中无愧,有什么好怕的?”
此言一出,三名中年人停住了脚步。这时候若走了,岂不显得心虚了?
阿恨也朝她投去欣慰的目光,以如今的形势,中原修仙界最需要什么?需要的就是团结一致、同舟共济的精神和决心。
至少,他自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如果没有中原修仙界面临的这场浩劫,他或许只会给少年送点银两,便洒然离去。
阿恨接过话茬:“凶手行凶之时,我们一群人刚好分布在广场的四周,听到少年的哭声,便赶了过来,所以凶手绝对还没来得及逃走。”
老婆婆点头称是:“不错,除非法力高出我们太多,否则在我们有心观察的情况下,凶手不可能悄无声息地逃走。”
而女修这会怜悯心泛滥,拉着少年的小手,问开了:“小弟弟,你母亲在哪?家里还有什么人啊?”
少年抽噎着回答:“我没有家人了,从小就只有爹陪着我。”
“那你想想,你爹可有什么仇人,仇人又擅长什么法术,说不定想清楚了,凶手就找到了。”
女修眼中是掩不住的伤感,对父亲的死,她倒没太在意,但对少年的未来,她情不自禁地感觉一片黑暗。
“太可怜了,该怎么帮他呢?是送些银两,还是给他找个愿意收养他的家庭?”她在想。
少年认认真真地思索了一番,然后认认真真地回答:“三个月前,我跟爹清理了一窝山贼,山贼头子是个修士,法力很低微,擅长火系法术。爹追杀了他十多里地,让他给逃了……”
女修无奈地摇了摇头,那意思似在说:就凭那个山贼头子恐怕刺杀不了你爹。
阿恨眼前一亮,忽然就想通了事情的原委:“这事恐怕跟那山贼头子脱不了关系,他既然没那本事,那很有可能是买凶杀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无论老婆婆、小情侣还是三名中年人皆是脸色大变。
说到买凶杀人,当即有两个字涌上众人心头,那个刺客组织,可是在吴国修仙界掀起腥风血雨的存在。一旦被那个刺客组织盯上,那将是防不胜防,永无宁日。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如芒在背,想要撒手不管,就此离去了。
他们原本都是好心人,都在努力帮少年找出杀父凶手,但再好心的人,也要为自己的性命着想啊。
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聚集在阿恨身上,只要他稍稍露出一丝迟疑,大伙立刻作鸟兽散。
阿恨自然不知他们的想法,他的态度很坚定,打定了主意要找出凶手来。
他字字铿锵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断:“死者是胸口挨了一剑,所以凶手必然是面对着他出手的。而死者是面朝南方倒下的,所以凶手当时在广场南面。适才,广场南面只有我和……”
女修陡然间睁大了眼,紧紧地抓住了情郎的胳膊。情郎会意,当即辩解:“我们什么都没做,这事跟我们没关系。”
阿恨点头表示认可:“贤伉俪是从我身畔走过去的,当时背对着这对父子,所以凶手不是你们。”
女修眯起了眼:“凶手难道是你?”
阿恨面色坦然,接着道:“凶手是近距离出手的,死者胸口鲜血喷溅,凶手身上必然沾着鲜血。”
他抬起胳膊,示意众人查看,自己身上很干净。
老婆婆和三名中年人当即也抬起了胳膊,表示自己身上也没有鲜血。
这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少年身上,只有他手上、脸上、衣服上都沾着血。
少年吓坏了,单薄的身子不断颤抖着,大嚷大叫:“爹不是我杀的……”
可能在他心中,叫得越凶,别人就会越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