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母走在前面,杜鹃牵着两个弟弟走在后面。
杜鹃望着佝偻着腰的父亲和因为腰间盘疼而单手叉腰的母亲,一路上都在沉默。
其实她的父母并不算老,也就四十出头,只是身为农夫,长年的风吹日晒加上早出晚归,才让他们的脸上过早地爬上了皱纹,蒙上了一层老态。
两个弟弟还不懂事,一个比一个哭得响亮,嘴里不停地问:
“妖怪还会来吗?”
“我们要走了吗?”
“我们搬去哪里?”
“有没有地方睡?会不会挨饿?”
……
没有人回答他们,他们也不需要回答,只需要不停地发泄。
家到了,老父母推开了门,两个弟弟小跑着抢先进了屋。杜鹃落在最后,一脚已跨上门槛,忽听“啪”的一声响,一颗小石子落到她脚边。
这并没什么奇怪,杜鹃是镇上数一数二的漂亮姑娘,常有男子见面时调戏几句,也常有小男孩躲在背后捣鬼一下,她都习以为常了。
奇怪的是,这颗石子落地后,没有滚到一旁,反而旋转起来,越转越快,如陀螺一般。
杜鹃是个聪明的姑娘,当即心领神会,有个大人物来了。
她跟父母说了声“想在屋外静一静”,就顺手拉上了门,一转身,阿恨脚踏虚空,衣袂飘飘而来。
杜鹃整了整身上的麻布衣裳,见有血迹,赶紧用手拍,却怎么也拍不干净,反而将手染红了,只好停手,这才敛衽一礼,唤道:“阿恨大人。”
阿恨的脑袋顿时耷了下来,委屈地道:“早晨还唤我公子,到了黄昏怎么就成大人了?”
杜鹃脸一红,赶忙摆手:“之前被妖物控制了神智,不算真正的我,大人莫怪。”
阿恨露出一丝坏笑,抓住她的柔软的小手,道:“我不管,你撩了我,就要对我负责。”
杜鹃挣了挣,没能挣脱,索性任他抓着,低着头道:“大人,莫要取笑杜鹃。你是高高在上的修仙者,岂会看上我一个乡下野丫头?”
阿恨的笑容愈发灿烂,顺势揽住她的腰,啧啧道:“你个诱人的小妖精,所有男人看见你都会动心。”
杜鹃身子颤了颤,被他手摸的地方都僵了,还是没敢反抗。
她低着头,沉默了好一阵,才鼓足勇气,一把将他推开,叫道:“我们才刚刚认识,你不了解我,我也不……不……其实你是好人,只是我们才刚刚认识。”
屋门悄悄地敞开了一条缝,自上往下,四双眼睛悄悄地瞅着外面。
老父亲低头看了看母亲,母亲朝他点了点头,压低嗓音道:“那可是位仙师,人又好,长得又俊,错过了这一村就没下一寨了。”
“才刚认识么?”阿恨毫不气馁,笑嘻嘻地道,“那就让我们认识得多一点,再多一点。”
手一招,一团雾气自远处翻卷而来,眨眼间到了近前,将二人吞没。
杜鹃“咦”了一声,四处张望,身边没了阿恨身影,眼前只有雾气飘荡,然后她的眼神痴了,无数幅画卷同时呈现在眼前,徐徐展开。
一幅画卷中,她在生火造饭,而阿恨躺在一旁的躺椅上,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
她从锅里捞出几张饼,送到他身前,唤道:“起来了,该吃饭了。”
阿恨懒洋洋地看着她,眼中尽是情意。他张开了嘴,道:“喂我。”
她无比嫌弃地拍了他一下,叱道:“自己起来吃,这么大个人,吃饭还要人喂,你来当祖宗的啊。”
阿恨“嗖”地一下爬起身,抓起一张饼,送到她嘴边,笑嘻嘻地道:“那我喂你。”
……
另一幅画卷中,她弓着背在田里插秧,手上、裤管上都是泥水。而阿恨好整以暇地站在田埂上,手一招,一把秧苗飞入田中,高低错落,东倒西歪。
她有点怒了,抬起头来,用手抹了下额头,于是额头上也沾上了泥水。
她训斥道:“干活就该老老实实的,脱了鞋子下田来,耍这些小把戏,会没饭吃的。”
阿恨不以为然:“秧苗已经种好了,怎么就是小把戏?一样能长成稻谷。”
二人各执己见,吵得不可开交。
……
又一幅画卷,阿恨在与仇家斗法,打得难解难分。旁边的树丛里,还窝着一个女人,鬼鬼祟祟的,正是杜鹃。
她眼睛瞪得溜圆,目不转睛地看着。眼见阿恨落了下风,她担心地大喊道:“小心背后!”
阿恨回手一剑,挡住了对手的偷袭,也成功伤了对方,局势逆转。
但杜鹃也暴露了。对手撇下阿恨,朝她杀来,她吓得“哇哇”大叫,却不知逃窜。
眼看剑已刺到近前,阿恨抢先一步冲了过来,拉起她的手,慌忙逃窜。
……
一幅幅画面同时上演,快得如走马观花一般,又似乎蕴藏了一辈子的事。
“停!”杜鹃大叫,泪水如珠,滴滴滚落,流过脸颊,逗留在嘴角。
虽然于她而言,这一幅幅画面,都不过是阿恨一厢情愿的臆想罢了。但这些画面都真真切切地走进了她的脑海,她又不得不感同身受。
这种将一生的事于一瞬间塞入脑海的感觉,并不好受,因为酸甜苦辣轮番上演,冷暖自知,谁也没那么多情绪去应对这么多措不及防到来的场景。
雾气散了,阿恨还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眼中尽是怜惜。他伸手替她拭去泪水,她没有躲闪。
“这是什么法术?”
“幻术。”
杜鹃静静地想了一会,不是因为阿恨施展的幻术,而是实实在在地在考虑自己的人生大事。
眼前这个人,无论外貌还是身份,都符合她的要求,再加上心地善良、本事很大、有担当,妥妥的如意郎君。
“阿恨!”
主意已定,她唤了一声。
阿恨在听着,这个称呼令他很是受用,比“大人”亲近多了。
“我知道你是好人,这对于我就足够了。我也清楚,你的身份比我高得多,我们并不般配。但我有一颗心,一颗会爱也会痛的心,只要你一心对我,我愿意做你的娘子。”
杜鹃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一番话来的,似乎理所当然地就说了出来,又似乎用尽了一辈子的勇气,但说完后,她感觉全身都放松了。
阿恨笑了,笑得很甜蜜,将她拥入怀中。
“阿恨,你在做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凶巴巴的女子嗓音陡然传来,打断了两人的甜蜜。
他们为之一惊,抬眼看去,一只羽毛红蓝相间、翼展有丈许的大鸟迎面飞来,鸟背上还立着一道倩影。
那是一名美艳不可方物的妙龄少女,美目盼兮,巧笑嫣兮,肤若凝脂,吹弹可破,一身鹅黄长裙,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窈窕的身姿。
一瞧见此女,阿恨拔腿就跑。
“又在寻花问柳,被本仙女抓住了,看你往哪跑。”
少女凶巴巴地叫嚷着,驭鸟追赶而去。
杜鹃怔怔地望着他们的背影,眼眶忽然就湿润了。她就是再傻,也猜得出来,阿恨与此女本来就是一对。
她呆呆地站着,脑中如五雷轰顶。
那名少女的美貌,令她自惭形秽,连反抗的心都生不起来。那感觉,就像丑小鸭遇见了白天鹅,只恨自己长不出洁白的羽毛。
她用尽全身力气朝阿恨离去的方向喊道:“阿恨,我恨你!”
远远的传来阿恨的回答:“所有女人都会恨我。”
屋门被推开,老父母走了出来,两个弟弟也跟了出来。
母亲把杜鹃抱进怀里,含泪唤道:“闺女。”
老父亲在一旁嘟囔:“那可是一位仙师啊,给他当妾也不错啊,还是我们家高攀了。”
母亲赶紧给他使了个眼色,但看她的神情,似乎很认可这句话。毕竟,他们是穷人家。
只是杜鹃抬起头来,噙着泪,面色坚定地道:“我杜鹃,绝不做妾!”